川洺

1.

福禍總相依，意外也總是來的特別突然。

Eduardo在周末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請他來處理一些緊急的事情，因此他趕緊穿好西裝打好領帶，匆匆忙忙地準備出門。

「Mark！我有事要去公司一下，呃……昨天說好要買的東西，等我回來再一起去——」

「我可以先去買，你去忙吧，」Mark從廚房探出身，頭頂的狗耳朵跟著晃了晃，「要買的東西都寫在那張紙上嗎？」

這樣的對話和相處模式好像婚——Eduardo使勁趕走腦中的瘋狂想法：「對……」

「好，晚點見？」Mark坐回電腦桌前，搖搖尾巴。

「……晚點見。」

看著Mark認真撰寫程式碼的側臉，忽然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近在咫尺。

Eduardo壓抑不住上揚的嘴角，他心情好一定是因為今天晴空萬里。

 

等事情處理完已經是中午了，Eduardo和同事們一起到公司附近的餐廳吃午餐，順便討論業務問題，後來決定下午必須開個會。

Eduardo傳簡訊告訴Mark他大概要晚點才能回家，如果他都買好了就先回去，還沒買好的明天再說。

「home」這個單字因為看得太久而有點失焦，Eduardo眨眨眼睛，正要把手機收回口袋，便收到Mark傳來的回復：【OK.】

這使Eduardo忍不住將「home」和「Mark」聯想在一起，雖說這確實是他們目前的狀態，同居、住在一起生活……這樣的用詞竟然會出現在他們身上，Eduardo失笑。

下午的會議既冗長又無聊，Eduardo頻頻恍神，乾脆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他轉頭瞥見窗外下雨了。

其實Eduardo小時候很喜歡雨天，因為連綿的雨聲動聽又令人放鬆，而且下雨就像在洗淨這個世界一樣……但在那場雨夜後他非常討厭雨聲，刺耳的彷彿在嘻笑嘲諷，雨滴密集的降落像要使人窒息。

現在和他一樣討厭下雨的人大概只有Mark了，因為他被詛咒——

一想到這件事Eduardo立刻皺緊眉，偷偷在桌下傳簡訊給Mark。

【Mark，你到家了嗎？】

Mark始終沒回覆。他是在忙工作沒注意到嗎？Eduardo按捺不住，又傳了一封。

【Mark，外面下雨了，你現在在哪？】

過了一段時間還是沒回應，打過去也無人接聽，家裡電話也沒人接，Eduardo迅速站起身，動作大到驚醒在開會過程中睡著的人。

「Mr. Saverin？」

「今天先討論到這，我還有急事要處理。」Eduardo幾乎是邊說邊跑出會議室。

Eduardo開車到超市，在裡面找了兩圈，也在附近繞了好幾次都遍尋不到Mark的身影，他只要經過小巷就會下車查看，但開回家沿路上都一無所獲，他焦急地差點闖紅燈。

最壞的情況是Mark淋到雨變成狗了……那他現在會在哪？

Eduardo知道等人的擔憂，所以他捨不得讓Mark等，寧願提早到約好的地方、他知道淋雨的狼狽，所以他捨不得Mark淋雨，寧願隨時帶著傘以防萬一。

而現在，Mark可能正淋著雨無助地等著他。Eduardo連忙撥通Chris的手機號碼。

「Mark怎麼了嗎？」Chris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他剛應付完一堆詢問Facebook CEO近況的記者，看到新加坡的豪雨特報（Dustin做了一個偵測到新加坡下雨的消息，立刻推播到Chris手機的應用程式），便接到Eduardo的電話，肯定出事了。

「Mark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Eduardo自責又懊惱的握緊拳頭，語氣中的擔憂如同那年哈佛的某個派對，他忙著應付鳳凰會的成員不小心冷落了Mark，等Eduardo解決完，只看到Mark離開的背影。

Chris頭痛的閉上眼：「他有沒有可能回到家了？」

「Mark知道怎麼回家嗎？我是說，當他完全變成一隻狗的時候，還會像人類一樣思考嗎？」Eduardo用力將方向盤往右轉，準備倒車停進車庫，「我甚至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品種的狗！我該怎麼找到他？」

雨刷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來回走動，視線被雨勢干擾而模糊，Eduardo勉強看到門口有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隻淋到濕透的黃金獵犬，牠無精打采的趴在地上，本來看似奄奄一息，但在Eduardo撐傘走下車的瞬間，牠站起來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向牠走來的人。

「Chris，我找到Mark了，我再打給你。」Eduardo不等對方回應就掛上電話，他跑過去單膝跪下，聲音顫抖：「Mark？」

牠沒有出聲，用前腳把旁邊的塑膠袋推過來，Eduardo發現裡面是紙上寫好要買的物品、Mark的衣服和壞掉的手機。

Eduardo停住伸到一半的手，他不確定是否能碰這樣的Mark，對方寧可保持沉默也不願吠叫出聲（可能是想保持人類的尊嚴？），他不想用任何碰觸狗的方式惹Mark不快。

牠無聲的望著眼前這個人，安靜而乖巧的等待他出現。

「Mark，對不起。」

黃金獵犬搖搖頭，把雨水甩的到處都是。

Eduardo再次道歉，他想抱住Mark，在牠瑟縮著往後退而停下動作，然後他注意到黃金獵犬的前腳受傷了，血從傷口處不斷滲出。

Eduardo心一緊，不顧Mark掙扎直接抱起牠，另一手提起塑膠袋，用鑰匙打開門。

「Mark，我們回家。」

 

2.

 

Mark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鎖進浴室，連同Eduardo幫他準備好的衣物。

過了好幾個小時直到超過十一點，Mark才從浴室出來，狗耳朵和尾巴依舊存在，他左手小臂上有著觸目驚心的明顯傷痕，Eduardo一手拿著家裡的急救箱，一手試探性的拉住Mark的衣角。

「把手給我。」

Mark依言照做，客廳死寂的氣氛令人尷尬，幸好Eduardo忙著幫他包紮，暫時無需面對缺氧般的靜默。

「Wardo，對不起。」

Eduardo收拾的動作頓時一滯，手臂被Mark輕輕按住，他轉過頭與他四目相交。

「我不應該讓你淋雨，無論什麼原因或發生任何事，我那天都應該要去機場接你，」Mark湛藍的雙瞳毫無保留地凝視著Eduardo，語速難得放慢而溫柔，「我失約了，我很抱歉，Wardo，對不起。」

他一路上想了很多，那天沒去機場接Eduardo的錯誤既然已經發生了，至少當下他應當為此道歉，或遞給他毛巾，但他什麼都沒做，反而說了很多傷人的話。

當Mark誠懇的為當年雨夜失約的事道歉，還繼續為了在走廊上的爭執與不諒解道歉，Eduardo卻感到呼吸困難，心裡瘋狂湧出「不對」的聲音，他一直以為這是他想要的——Mark承認錯誤並和他道歉。

這不對。他不要他道歉。不是這個時候。

「Wardo？」Mark皺眉扶住冷汗直流的Eduardo，擔心的喚他。

Eduardo搖搖頭：「我沒事……還有，那天的事沒關係了。」

Mark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按住Eduardo的肩膀，慢慢靠近他，好像在觀察他是否在說謊，感受到彼此呼吸交錯時Eduardo慌張的掙脫Mark的桎梏。

「雖然很晚了，你要吃晚餐嗎？」Eduardo若無其事的提議，「就當是宵夜？」

……

那天晚上，Eduardo感覺到Mark偷偷貼過來抱住自己，他假裝睡著沒有發現，悄悄把手撫上Mark捲過來的蓬鬆大尾巴。

 

Mark「走丟」的意外沒再發生，日子仍一天天度過，他們同居快半年了，跟前幾個月的相敬如賓相比，現在的自然和親暱的程度與哈佛時代幾乎相等，過去的訴訟和現在的詛咒都不再重要。

某天晚上兩人一起看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Mark的尾巴圈住Eduardo，他們窩在沙發上緊靠著彼此，看著螢幕裡的主角們在一層又一層的夢境中冒險。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ll take you far away.

Eduardo跟著小聲唸出電影台詞。突然，他被Mark用力推倒在沙發上。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is train will take you. But you can't know for sure.

客廳一片漆黑，只有電視螢幕亮著，但現在對Eduardo的世界而言，Mark鑽藍般的雙眼是唯一的光線。

彷彿沉入深海，四面八方都是水，你必須往有光的地方游去，避免越游越深，最終溺亡。

——那是活下去的唯一方向。

Yet it doesn't matter. Now, tell me why?

Eduardo伸手搭上Mark的胸膛，Mark不確定Eduardo是否要推開自己，試探性地壓低身軀。

Because you'll be together! （因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為什麼這個演員的聲音這麼像Mark？Eduardo閉上眼。

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卻在這時搗亂似的響起，Eduardo馬上推開Mark衝去接電話，好像他剛剛做了虧心事被抓包一樣，幸好客廳夠暗，能隱藏他通紅的臉頰。

「謝天謝地你接了！Mark那混蛋打不通！」Chris精疲力竭的抱怨。

Facebook有些緊迫的事需要Mark處理，那不在Dustin能管轄的範圍，即使開視訊會議也不能解決，必須由他本人親自出面，正好最近加州天氣晴朗，不用擔心會出意外——Eduardo將Chris的原話一字不差的轉達給Mark，對方低頭陷入沉思。

 

「Wardo會和Mark一起回來嗎？」待Chris結束通話後，枕在他大腿上的Dustin問。

「他沒有說……但我也沒問Wardo，」Chris揉揉Dustin的頭髮，「也許他們會一起回來。」

Dustin翻正身體看向Chris，雙手握住後者的手掌：「他們和好了嗎？」

「呃，我不太清楚……」Chris尷尬的回答，任由Dustin搬弄他的手指。

自從送Mark去新加坡後，Chris從未旁敲側擊問過兩人的「情況」，是否有好轉還是惡化？該死的，他甚至不曉得Mark道歉了沒？

「Mark太沒效率了……」

Dustin安慰似的吻了吻Chris的手背，目光停留在訂婚戒指上。

效率嗎……Dustin若有所思的摩挲Chris的無名指。

 

Eduardo抿下唇深呼吸走向Mark，單膝跪上沙發，伸出雙手將他壓在沙發背上，趁對方主動採取任何行動前，他抱住他，用一種彆扭的姿勢。

「……我原諒你，Mark。」

他終於知道自己那時不想聽Mark道歉的原因：如果他原諒了他，代表Mark沒有理由待在這裡了，他會離開。

Eduardo揉揉Mark的捲毛頭髮，狗耳朵果然已經消失了。

「好啦，詛咒解除了，你去收拾行李吧，我明天載你去機場。」Eduardo露出的笑容幾不可見。

這天晚上，Mark睡在客廳的沙發。

 

隔天Eduardo開車送Mark到機場，後者沒急著下車，待在前座不發一語，Eduardo只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工作再忙也要照顧好身體等等，Mark沉默的點點頭，經過幾分鐘的寂靜後，他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進機場。

這莫名其妙的半年居然很正常的結束了，Eduardo想，他好像親身經歷了一場滑稽可笑的童話情節。

或像昨天看的電影一樣，那都只是夢，而他待的太久，誤以為是現實。

Dreams feel real while we're in them.

It's only when we wake up that we realize something was actually strange.

 

他忽然聽到有人敲車窗的聲音，Eduardo納悶地轉頭，看見窗外的人。

「……Mark？」

不確定的聲音和遲疑。Eduardo坐在駕駛座望著對方，愣在原地沒有反應。

兩人之間僅隔著一片車窗玻璃。

Mark微微喘氣，大概是跑回來的，他目光堅定：「Wardo，等我把事情處理完，我馬上回來。」

他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進Eduardo耳中。

「等我回來，Wardo。」

 

三天後，Eduardo注意到加州的天氣顯示下雨，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而稍後Chris打來的電話印證了他的憂慮——Mark失蹤了。 

TBC.

※這章出現的英文句子均引用自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

好久不見！忙到一個段落就來寫文啦！發現這個故事一直沒更......

終於寫到狗狗走丟的情節了，還有我最愛的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w 真的很喜歡，重看了好幾次（雖然看TSN的次數已經超過它了w）

沒意外的話下一章完結！